2009年5月12日星期二

民意(2)——访民,市民,警察,烈日下的面面相觑!



A group of protestors from the ShanXi, HeBei and HeiLongjiang provinces, staged a protest against their local government's corruption and the local courts' injustice, occupying an abandoned building in Beijing's political and tourism center QianMen, less than 500 meters from Tiananmen square. The protest lasted nearly three hours, with some arrests made on the street before firefighters and police safely removed the demonstrators from the roof, sending them away in a bus. 2009 marks the 60th birthday of the Communist government, and the 30-year anniversary of the Opening Policy of the former party leader Deng XiaoPing. And June will be marked by the 20th anniversary of the students movement and ensuing Tiananmen crackdown.

上访者仿佛一朵从首都晴朗天空中飘过的乌云,遮掉一缕阳光,投下一块阴影——一旦乌云飘过去就没事了。

衣服土气,肤色黝黑,左手拎布袋,右手捡饮料瓶,这就是都市中的特殊一员,访民。

这一次,他们坐在楼顶,腿耷拉在半空里,写着要多丑有多丑中文字的白布标语带,从他们腿儿下面垂下,随风轻舞。
这个位置选得很有讲究,我暗自佩服人民大众的智慧:选址,一个钉子户楼,在一片拆迁的废墟包围中,事先极易占取。三四层楼高的样子,从传播策略上讲,前后无遮挡,条幅看得见,哭喊听得着,如果警察来武的,老百姓都能看得到,易守难攻,现场直播,持续时间久,发布力度强。从区位上讲,距离访民心目中圣洁而清明的的中央领导的办公地点只隔两条街;距离需要争取立场的本地老百姓和前门大栅栏的游客更近,面前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街还可以增加浏览量。标语,静坐,跳楼,撒传单,最终人被大巴车装走,整套全活,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中国式民意”案例。

鲁迅不满于老百姓最爱看热闹,怜悯地谩骂那一群麻木不堪的吃人血馒头的人。但我认为,看热闹不必然带有政治动机,以取乐之心娱乐事件中人,警察便难以禁绝。另一方面说,驻足围观的人数本身也是一种民意:表示关切——虽然这是一种模糊不清的民意:他们对上访者,对警察,仿佛会嘲讽弱势者,但也用同命相连的眼神望着他们,寻找着他们之间可悲的相同本质;而看似对强大者表达恭顺,其实话语间夹着不服从的谑言。

新警察
老警察

新警察,看起来会比较文明,眉宇间夹着几分理想主义色彩;老警察则是工具的、现实的,眼色是冷酷的,行事是果决的。他们站在写着“north shore of Hawaii”的房产广告下面,阻止一个醉鬼对上访者的高声叫骂,一只狗站在旁边看着他们。

最后一搏

大车拉走,打回原籍,下入大号,后会有期。


但现实的问题是,关于这些访民的冤情,究竟会不会因为这样的行动而发生改变?

可见对明君圣主的寄托,对拦御轿的浪漫理想,对清天大老爷的崇拜,真的在生生不息,代代相传。

" 今年是大庆之年,我们全国的访民都会来,要抓住历史机会,争取把问题给它解决了(le)了(liao)。”
“他们再截访也阻止不了我,中央不能总被他们欺骗——我们要到中南海上访,我们心中有一个梦想......"
刚下火车来京上访的,家住秦皇岛的黑脸大姐对我自信满满地说。



2009年5月6日星期三

一些风景


板房和墓地                   左:都江堰市。右:什邡市红白镇。




遗址和观光客       左:德阳市汉旺镇。右:绵阳市北川县。





遗址和观光客  左:广元市青川县东河口村。右:东河口地震遗址公园。





讲话和听话           左:什邡市红白镇。右:成都至映秀公路。






帐篷和铁网          左:什邡市红白镇。右:绵阳市北川县,北川中学。






2009年5月4日星期一

关于地震的记忆 (2)

——与两位向峨家长的相识


零八年五月二十五日,我接到图片社的任务派遣,拍摄联合国难民署捐赠的帐篷抵达成都双流机场的交接仪式及其整个分发过程的照片。这之后,难民署一直未获得对帐篷分发过程拍摄许可。六月三日,我从广元青川的白龙湖畔辗转来到了都江堰市向峨乡一个叫鹿池的小村子。难民暑的宋小姐前一天发来短信,三日中午,联合国的帐篷运抵向峨——等待八天后我终于获得了批准可以在鹿池村拍摄这些帐篷分发情况。


2008年6月3日,向峨乡主干道两侧房屋基本无存。

2008年6月3日,运输帐篷的卡车途径向峨中学废墟。车上两个小伙子是红星村的,正是上中学年纪的他们他们失学务农了,也因此避开了危险。


到达鹿池村时,武警战士正在村里搭建联合国的白色帐篷。我跟着一队战士,来到了建在半山腰竹林间的几座二层小楼房中间。稍后我知道,这里居住着村支书的大家族。一群孩子们在抗震棚里玩耍,那里面有柴油发电机和电视机,晚上可以用电灯,看电视。这样的生活条件在地震一个月后的灾区,尤其在向峨这样的山区,是并不多见。我很想拍摄这里的晚间生活,于是决定晚上晚一点再走。我看到武警战士在废墟中清出一块又一块平地,然后把雪白的联合国救灾帐篷撑起来,村民们喜笑颜开,拍手称赞。近了傍晚,我在村中逡巡一番后回到了竹林空地,在印着UNHCR的蓝色标志的雪白圆柱帐篷前,大家族开饭了。我拍下了这个场面,并且给将要住进新帐篷的邹家夫妇俩拍了合影,他们给我留下地址请我把照片寄送到他们在外省当兵的儿子。我欣然接受。而后,热情的邹家人邀请我一起吃饭时,我正在想怎样才能留下来等天黑到来。


鹿池村民在捡拾木柴。

来自南充的武警战士帮村民清理废墟。几个月前,他们曾被调派西藏平息暴乱。


坐定后,桌对面的男主人给我敬酒,旁边人介绍说他就是就是本村支书。


寒暄客套,酒菜丰盛。在我旁边,还有另一位客人,他不是支书家族的人,是支书兄弟的发小儿,可看出他是这家人的常客。他面带愁容,大口喝酒,讲话带情绪,眼窝通红。酒是自家坛子贮存的,地震时坛子摔破了,酒里间或漂着几只蚂蚁。他叫李晓章。他和支书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关于“几百个娃娃全埋完了”的话题。


我立刻就懂了,这偏僻的小山村里也有一间学校在地震中塌掉了。此前我目睹过曲山镇、北川县、蓥华镇、红白镇等几个地方的学校惨状,之后我还看到了都江堰新建小学和木鱼镇中学等垮塌学校。浓重的四川口音我不能全部听懂,但我听到支书一半劝慰,一半教训的口吻对李晓章解释了很多话,大意是八十年代经济困难,建房标准低,没得办法,九十年代又是什么条件,房子当然把实得多。席间众人,个个默然。


吃着谈着,男主人看着我的照相机突然问我有没有采访许可证。他指的是地震发生一段时间后,政府宣传部门专门给国家许可的记者配给的地震灾区采访证。“没有,”我解释道,“我只是临时地受雇于联合国难民署,我是自由摄影师。”少顷,他又问,是谁派我来的。我答说,我是自己过来的,我不是记者,没有人派我来。


过了一会,男主人起身去一旁打了个电话。不久,来了五六个戴着红袖章,穿着迷彩服的的年轻人。红袖章上写着:民兵。其中两个胸前别着党徽的人坐进了我这张桌子,和男主人寒暄了几句再无二话,就一齐把目光集中到了我这个陌生人身上。“哪里来的,有没有采访许可?”“我没有,联合国难民署让我来拍帐篷分的,是经过宣传部门许可的,前几天我在成都还拍了省里领导和难民署官员的合影可以给你看。”“介绍信呢?”“也没有,他们没给我,只给我发了短信。我手机里有你们救灾指挥部领导的姓名电话,也有村长的姓名电话。”“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党徽男详细记录我的身份证,说:“目前我们这里出现一些破坏分子,扰乱了抗震救灾工作,来历不明的人我们不能保证安全,请你立刻离开这里。”此言一出,鸦雀无声,一道冷汗划过脊背,我声音颤抖了一下,仿佛总理忽然发觉一只皮鞋从斜刺里飞过时的那一刻:“我只是一个照相的,我要拍的帐篷是联合国捐的,出钱捐赠的人需要通过这些照片知道物资的使用情况。”“谁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无凭无据你说是联合国就是联合国?”他不耐烦地向我身后使了个眼色,“立刻送他离开。”声音斩钉截铁,胸前党徽烁烁。


无需再解释。我的照片与言论将不会被过滤,他们只是执行上级命令。我撂下筷子,站起身来,失望于原计划夜间的拍摄没戏了。刚才为之拍照的老邹的老婆马大姐,走上前塞给我几个咸蛋,嚷着说让我一定要再回来。四个迷彩服民兵、马大姐和支书的一个兄弟一同送我沿着山腰的竹林小径直到大路旁。邹家族的孩子们,也簇拥着送我,嚷嚷着说让我将来一定再回来。


来到大路,我给了马大姐名片,又给大一点的一个孩子写QQ号,这时四个迷彩服中最英俊的一位,喝令我不许停下来必须马上走。我对他说,我怎么也要等辆过路车搭车啊。他眯着眼睛笑道:“开步走!你就走回都江堰吧,这里不欢迎你!”我看着他的浓眉大眼,惊异于那对我无端的仇恨。我只能先沿着被卡车压坏的公路边走边等待有车路过。我绕过几道弯后搭上了一辆过路卡车。挤在驾驶室的两个司机旁边,心里回放刚刚的一段影片。


卡车在坑洼的路上爬了几分钟,两辆摩托车追上来,喊着招手让我下车。我以为党徽男发觉有什么不对头,要把我抓回去——抑或他们的上级证明了我是合法的,要跟我道歉也未可知。下车查看,来者乃是晚饭坐在我旁边的李晓章,以及另外一个中年男人。“记者同志,上我们的车!我们送你回市里!”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报纸复印件塞给我,我扫了一眼,是《南方周末》五月下旬的一篇关于建筑专家谈教学楼建筑质量的报道文章。“记者同志,我们的娃儿死地太惨了!”暗蓝的暮色中,我又看到李晓章那对红肿的眼窝,里头噙着些眼泪。他抹了一把脸,急匆匆地说:“快上车,他们污得很,外面进来的人都被撵光了,我怕他们追上来整你,我们送你保证安全。”我撇腿跨上李晓章的摩托车,正想听听他们的故事。骑另一辆摩托车的是李文刚,他的儿子也遇难与向峨中学。


一路上,李晓章对我讲了他16岁儿子以及其他三百多名学生的死。

“我当时在外面,一地震我就跑到学校看我儿子,到了一看立刻就绝望了。”

“学校全垮完了。垮得太快,没几个跑出来,肯定是豆腐渣。”

“我家娃儿太懂事了,学习特别好,个子都和我般般高了。”

“我们几十个家长一路走到市里喊冤,特警把我们围了,打伤了好几个家长,记者的摄像机也给摔地下了。”

“市里乡里都勾着,官官相卫。”

“上面的政策好,下面的官太污了。”

"村干部家的孩子,都在濮阳镇上的中学上学, 那所学校没垮."

“我们要告到底,娃儿不能冤死。”


夜路显得比白天时候要更长一些。最终我被送到都江堰市里一个河边的帐篷区,住在他的好朋友的帐篷房里。借着一豆烛光,我们谈话又继续了一会。他们最担心向峨这个地方太小,太不引人注意,那样伸冤就不可能成功了。6月3日的夜,我在二十人的救灾帐篷里入眠,有些冷。帐篷外,河水汹涌奔腾在古老的秦朝古渠,彻夜轰鸣。



重建需要投资,治理需要口号


2009年4月30日星期四

有关地震的记忆(1)

地震周年日就要到了,家家媒体都在做回顾的文章。因此,我去地震地区拍的照片又有了销路 。一年来我不想重看地震的那些照片,甚至是想到那事。迫于从地震区带回的对灾难、对人性的心有余悸,我怕对照片中生还或死去的人不敬,或者,我担心别人会认为我在利用他者之痛做自我推销。这算是自由摄影者独有的心态吧。就目前而言,那种担心变淡了,同时我对过去犹豫不绝的事情态度变得明确了。

例如,关于学生的事。

大灾难中大批同胞的遇难引发的整个社会的悲情,其浓度已随时间推移而大大下降。或者说那情感的表达权多半被代理了,已被无数次的“感恩”宣传做了无害化处理。在一般灾难回顾报道中媒体不能多谈的,反而不会被时间埋没。半月前,大批记者采访艺术家艾未未,是因为他敢于以一介草民的身份,不讳谈有关因地震死难学生话题,而且展开行动:调查死难学生名单。( http://blog.sina.com.cn/aiweiwei

数千死亡学生的名单。这很刺耳。艾未未和一群署名“公民”的志愿者们想要从调查中得知的是:哪些人,在哪些地方死去,其死因与建筑质量有无关系。对于房子的倒塌,寻找原因是容易的,而承认问题和承担责任是难上加难。调查水泥的质量、钢筋的强度,建筑的结构,是一项单纯的科学工作,但凭借这些证据对责任人发起诉讼,做出审判,则是一个考验社会公正的测试。事实上在地震后官方立刻派出了大批建筑学者去各地学校调查建筑质量的问题。但调查报告至今未被公示,调查结论被单方面归咎于自然的不可抗力,因而没有人须要为之负责。其实,需要调查的何止是学校,任何一个因质量不合格而致人死伤的建筑物都应该受到追查。

几乎每个看过艾未未博客的人都会感到诧异:这博克为何还没被封?艾未未的特殊身份和海内外媒体的高度关注,是博客延续至今的关键原因。博客上,死难儿童、教师的名单在不断延长,总数不断加增,悼念蜡烛的火苗每日更新,在那些后面,在世的受难者的讲述记录在喃喃低语。艾博上的文章被成批删除又被成批贴回去。骂艾未未的人在宣判他在扰乱社会,恨他的人们对调查百般阻挠,但那五千多个名字一个个写着,又是何其真实,何其有尊严,何其无可抗拒地触动着人们对这些已经消陨的、卑微的个体命运的关切。而对于将来,同样重要的是如何避免在未来不可预知的各样天灾中,避免再有人死于本不应致死的人为因素中。这样的博客如果有一天忽然消失,那么政府的胜利背后又会输掉多高的道德分数呢?

逝者去矣,记住死者的名字,究竟意义何在?揭开刚愈合的伤疤,扰乱刚平复的情绪——这是基层官员对死难学生调查者的批评。但那伤疤,又是怎么样的伤疤?悲与屈,给人精神造成的撞击是不同的,仿佛白发人送黑发人,要比黑发人送白发人来的更痛些。在地震的整个经历中,我三次听到家长的讲述,我目睹了很多家长对教学楼质量质疑的表达,我实地看到了一些教学楼质量恶劣的状况。看了艾未未的博客,看到他们的工作,看到他们的署名,我觉得,我应该把我所知道的也说出来。

08年5月15日 北川中学,军人从废墟中挖掘学生。
08年5月15日 北川中学校舍的柱子。
08年5月15日 北川中学废墟搜救现场旁边,一位家长在哭诉地方官员的腐败应对死者负责。

08年12月2日的北川中学旧址。

08年12月5日 四川省广元市青川县木鱼镇木鱼中学学生墓地。

四川省都江堰市向峨乡向峨中学死难学生,李光凯,16岁。他的堂弟李文凯也死于同时同地。

2009年4月23日星期四

善各庄,春风小学,NGO的歌

城市里的农民工,没有户口的外来者,为城市提供着不竭的廉价劳动,令城市的发展成本降低、速度飙升。但在城市高速发展的轰鸣下,无数为之付出血汗代价的农民工个体和家庭命运的低缓哀鸣从未停歇。在所有农民工与城市的矛盾中,漠视或无力实现农民工公民权利是众多问题的本源。

春风小学是一所打工子弟小学,现有三层校舍楼和一个操场,位于望京西北的善各庄。善各庄是朝阳区最大的一个流动人口聚居区,一千多本地居民VS五万外来人口。春风小学的教学环境设施远远不如20年前我所上的北京西城区的小学。但几乎没有人会感到这很不正常,这反应是基于对现实理解和宽容:相关政策的从无到有,校舍的从临时到永久的转变,截至目前已经大大进步了。

一个民间组织(NGO)正在这个地区服务,这是一个令人心怀希望的存在。浸霖文化发展中心,自称服务外来打工者的“草根NGO”,致力于社会调查研究和对打工者进行帮助。我所谓感到的希望,来自于该组织定下的目标:倡导外来打工者享有基本公民权利。它着眼于权利,即便是基本的权利;它承认基本权利的缺失现状,并要帮助这个地区的50000名打工者维持一个获取同等权利的希望。
我今天旁听了一节NGO给小学生开的课余音乐课。音乐老师阿存是一个既有天赋又有教育经验的音乐人、义工。他和小朋友一同创作填词作曲,一个抱着吉他的貌似侯德健的男人,带领一群抱着脸盆,筷子,水桶,搪瓷盆打节拍的小孩,边写边唱,最后竟然配出了相当悦耳的韵律。

歌里唱的就是他们所居住的善各庄,有哪些色彩,有哪些人,有哪些故事,爸爸妈妈听听看,我有怎样的想法。我对这样的音乐创作课即感到意外,又颇受感动。这样唱歌长大的孩子,怎能不爱他们的家乡?说到家乡,这些操着五湖四海口音的孩子,长大后心目中的家乡应该就是这脚下的善各庄了吧。


2009年4月15日星期三

民意 (1)


08年3·14事件后,尤其是残疾运动员金晶在巴黎保护火炬的照片和电视画面被热传之时,网上迅速流传开一张黑名单,是关于出资支持Dalai Lama的法国企业名单,其中包括家乐福(Carrefour)。随后很多中国青年网民愤怒了,法国继美国、日本之后客串起中国的“人民公敌”。青年们网上相约五一假日期间连续多天发起针对家乐福超市的抵制活动,以此表达民意,同时作为惩罚,要给这家超市的旺季销售造成经济损失。

08年5月1日早十点,北京中关村家乐福超市门口已经聚集起很多人。警察和警车在人群的外围三五成群,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构成人群中心的主要部分。几百人就那样默默地聚集着,人们喃喃自语般地聊着天。不安,流动在每个人四下张望的眼神里,墨镜后的警员不时把嘴巴贴在对讲机上,人们脖子上的大小摄录像设备敞开着镜头盖。环卫工人这时候提着橡皮水管,开始向人们聚集处的几个花坛边沿浇水,之后人们便不能再围坐那里只得站着。金发白脸,提着照相机,摄像机或话筒的的记者逐一在警察的本子上写下点东西。一如夏日暴雨前的低气压,会令知了停止鸣叫,燕子掠过地面,只等第一阵狂风大作,雨点砸将下来。

我们的民意表达活动,总是会以这样的状态拉开序幕。

两个穿着白Tshirt的年轻女人终于打破寂静,她们从东侧出现在人群里,其中的一位迅速走进超市电梯的入口,而后在一群人和拍照的记者尾随下,又很快又返回地面。这时我看清了他们的衣服上写着:“Tibet in China Torch in Heart” 其中的一个女子,最终挤出人群,径自离开了现场,她面带坚毅神色,一言不发。

这一波震荡袭过,人们又归于平静,而人心的颤动已经停不下来。忽然间,人们看到从街角一两出租车走下一位青年人,三两个人围在他身边手舞足蹈地把他,以及那块字牌迎向人群。字牌的一面写着:“抵制家乐福,谴责CNN(boycott Carrefour, denounce CNN)”,它的另一面写着:“我没有很多的财富,可是我有一颗爱国的心(I do not have lots of money, but I do have a patriotic heart)”.
这位年轻,瘦销的青年带着眼睛和口罩,身穿校服样子的白色短袖运动汗衫,全身所有白色的部分都写满口号:“一个中国(One China)/Stop Lying(停止撒谎)/Stop MEDIA DISTORTION(停止歪曲报道)/ 中国加油(Come On China)”。他的到来终于引爆的全体在场的人,许多人开始跟着他喊口号,为他鼓掌,为他拍照,或者,竭力阻止他继续前进。没错,警察在他进入人群前拦住了他,压低了他的牌子并对他好言相劝。瘦销青年最终消失不见了,他可能随后就被带上了警察的minibus,那几乎是一定的。活动绝不会因为他的消失而终结。那块写着诫命似的牌子被好事青年接力似地传递到人群中心的位置去了,那里就是家乐福超市的入口。几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站在大众的面前,一个人举着牌子,几个人围着他,带领大家喊口号:中国加油!抵制家乐福!









警察容忍这样的活动又持续了半个小时,然后,便衣有力的臂膀亲热地搂着核心的几位参与者,纷纷离开了现场。


事发当时,家乐福里面一如既往地挂满降价促销的黄标签,购物者也大多从另外一个入口进入超市购物。对于此刻地面上发生的事情而言,他们的态度显然是现实主义的。

2009年4月10日星期五

学做谦卑的人

按照教会传统,复活节前基督徒要行谦卑礼,彼此洗脚,以纪念和效仿耶稣。

为别人洗脚是被看为卑下的伺候人的动作,无论是在我们的文化还是在古代以色列人的习惯里都是如此。但圣经记载耶稣在死前曾经为他的门徒们一一洗脚,当时他的门徒们已经认他为神子,而全耶路撒冷的以色列人也都认可他是救世主弥赛亚——他们曾以衣服铺地迎接耶稣入耶路撒冷城。

人类普遍尊崇甘愿舍己为人的行为。父母对孩子无私的爱,夫妻之间的爱,兄弟之间的两肋插刀,国民对国族的英勇赴死,人对理念的不惧牺牲,甚或是陌生人之间的冒死相救,都是属美德的。而人最难舍弃的也正是自己。不必说生命这样宝贵的东西,即便是施舍钱财给穷人,牺牲闲暇做义工,甚或是让出心里的骄傲的地位,承认自己与那些自己低看的、有罪的人是同等的,也是困难的。

耶稣为人洗脚,他要跪着,捧起脏臭污秽的脚;而人坐在高处(或许抱着双臂),俯视着神的头顶和他的举动。作为老师,父亲,君王和神子的耶稣,给作为门徒,孩子,臣属和受造物的人如此这般地服侍。想到这件事,人们多少会想到:这成何体统?

我们的文化是强调等级尊卑的。伦常是社会立基之本。在有精深修为的儒者身上可以把那等级的伦常看为一种责任义务,而自我修正以求正名。但这种伦常在现实中又被人们约定俗成地作为一种由低向高的,给予尊敬之方向的判断。位于高位的人接受敬奉,位于低位的则要显出恭敬。仁的仁爱一面也同样是取决于位高者的态度,愿施予便施予;不愿者则要自勉继续修心、正名。至于低位者,只需承受结果。而这保证着秩序的存在。

儒家的伦常比耶稣所传的道理要早诞生500年,他们的生命力是同样强大的。两千多年来我们的国家依靠儒家的智慧,不论顺境还是逆境,维持了国族的存在、统一,和文化的延续。这使得中国成为古老文明序列中唯一一个在人种、文化和地理上都硕果长存的寿星民族。

耶稣的道理也走过了近两千年,不论顺境,还是逆境,它诞生在被占领土上受奴役的以色列族,最早接受它的罗马帝国已衰亡在一千年前,其领土也四分五裂,势如散珠。而基督的舍生赴死的精义感染了两千年来的基督徒,他们在地上建立起了超越国界,超越种族的教会,并催生出了现代的法律,科学,文化,道德与思维方式。
基督不能团结一个国族,使之寿享千万年,因为它要建立的统治不在地上而在天上。地上的国需要智慧与谋略,需要控制与忠顺,需要修齐治平的人才。而建立天上的国,上帝需要人的只是爱人如己的心。爱人也便是爱上帝。在上帝以下,没有人比另一个人高贵或低贱,没有一个人全然圣洁或罪不可赦。由此,爱人如己者必不能自大,服侍人的人心里必不能坚硬,谦卑应是我们对待别人的态度,因为那正是应对上帝须谨守的心怀。做这件事,基督徒并不需要交换条件,只因我们已经知道其中的原因。

2009年4月8日星期三

关于恶臭垃圾场的旧新闻

位于高安屯的垃圾回收处理场,西南侧是居住区。

城市当然是制造垃圾的中心,垃圾场当然会臭,这些算不得奇事。但这个看似十分之现代化的垃圾场却臭得似乎有些过火,腐败臭和焦糊臭会因季节、气压、风向和早中晚时刻的改变不期而至,以至于半夜会把住在几公里外熟睡的居民臭醒,臭得气管塞痰、肺部发炎,臭得许多人居家过日需要预备炭过滤防毒面具熬过臭气袭来的晨间高潮。业主置地于斯,一生也大半交托此地,如此味道弥漫在温馨居室实在令人心寒。

人们感觉自己被蒙在鼓里。臭味有没有害,有害程度对成人对婴幼儿分别存在什么影响,有害物质包含什么成分,工厂处理的技术手段事实上达到设计初衷与否?如果是现代化的处理厂,理应具有人性化的外部效果。但眼下,它的先进性似乎只体现在更大规模地消化垃圾和更大强度地排放不明污染物。真相也许连工厂内部的工程师心理也没有数,因为检测毒害物质所需的技术比制造它要困难得多。终于,臭气逼得附近居民上街散步,在奥运期间大家散步难免引得大批警员与记者到场维持和谐。但那没有促成问题解决。人们感觉自己被嘲弄。地方政府曾经调查民意,承诺限期整改,但未见效果。信访办,法院,人大代表,新闻单位,面对质疑政府既定政策的问题上,它们的软弱是命定此生的。居民在网络论坛的联络下组成松散的联合体功能只限于间或散散步和联名在公开信上签字,并没有团结成令大壳帽不能安枕的“组织”。日夜呼吸这气味,日夜疑心受到毒害依旧是此地百姓的宿命。

如是,这场纠纷持续了五六年至今没有可行的解决方案,甚至臭味的受害者自己也难以清晰地描述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步骤。臭归臭,垃圾场四周的建设依然如火如荼,豪华楼盘,高尔夫球场,商务中心,两限房,地铁...... 臭味将来会成为这片地区人们生活中喜、怒、哀、乐、色五味之外每日必服的“六味地黄”吗?圣人有言: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以住宅区比邻垃圾场而观,政府或亦与圣人同此心邪?

在这经济快速成长的年代,繁荣的另一面是环境压力。愈发普及的城市生活方式带来的垃圾只会不断增多。失衡的经济发展使得人口过度集中在发达城市,而城市边缘无穷尽地延展又令城市规划的速度赶不上城市扩展的势头。而也正是我们这样的发展中国家,会在事关体面的问题上富裕得爆棚,又在着力于长远效益的问题上锱铢必较、日复明日。建设一个没有臭味的垃圾场,会比目前的垃圾场昂贵。建设一个完善的垃圾分类处理流程对垃圾进行真实的无害化处理,需要漫长的教育宣传和投资。如果臭气令人不能安枕,搬迁一座垃圾场需要全社会承受损失。我们的政府是否愿意、理应甚至是必须做这些立足长远的事情呢?垃圾场紧邻居民区,当臭味引发噩梦,当市民与城市管理者之间的利益脱节,管理者对经济利益的单方面追求,当只存在官对民的单方向的权力制约,当政府追求短期利益无视长远利益的官本位脑壳坚如磐石,当媒体、法律患上功能性障碍,每个受害者在思考解决之道的时候往往最终要把目光落到政治体制的本源问题上。而这样的思考无异于把解决问题的日程表打上“无限期延后”的标签。

蓝图上的垃圾山有四层,目前才起第二层。

垃圾场顶部,轮胎、沙袋下面是塑料布,再下面是垃圾,垃圾日久闷出气体(含臭味),由下面的管道收集输出。远处可见正在建设的楼房。

垃圾山顶管道与工人。
垃圾车把垃圾直接送到山顶。

垃圾山侧面施以塑料布,其上植草坪。


无分类垃圾焚化厂,炉渣做砖头,炉尘可回收,但烟气还是要喷薄而出。今天它似乎没有工作。

夜间,垃圾山产生的可燃气体正在燃烧。此种燃烧管道不少于四处。

周边在建工地。

2009年4月6日星期一

特殊小学校


这所学校有些特殊,不是房子老旧,不是课室简陋,甚至不是因为里面有为数不少的盲眼的,瘸腿的孩子。或许你见过他们,在城市的角落里,拾荒,乞讨,无所事事,或也被迫地去行窃——他们曾经是所谓的:流浪儿童。他们的父母在世上的某个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活着但已没有关爱可给予这些幼童。这些孩子早早离家浪迹他乡,或自愿,或被迫混迹于社会最底层,久而久之,也就对家,对父母相忘于江湖了。他们不想回家。他们甚至编造各种谎话避免自己被送回家。有些孩子被送到这学校,却并不想留下来,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于社会的惊险浮沉,只管径自逃回那里。

还好有这样的学校在。还好有这样一泓爱的泉水供他们汲取。

这学校利用社会资源,以慈善基金会的组织身份出现,在现有宽容政策和法律的模糊地带存在着。但以这些孩子的特殊性,只是旁观地设想一下,就足以让人产生十种以上的担忧。他们没有户口,就无法得到国家的教育资源,可以上学也难以升学;他们没有事实上的合法监护人,但父母尤在,也不能被收养或合法地被学校代为监护;他们没有达到做抉择的法定年龄,他们自己的意愿也无法得到法律的确认。他们以后怎么办?